一百多年前,一个寒冷的冬天,一位俄罗斯的大作家正伏案写信,他泪流满面,心痛难忍,正在把隐藏于内心的深深的遗憾倾诉予友人。他写道:“我多么希望倾诉自己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感想!我从未同他见过面,也从未同他有过任何直接联系,突然他与世长辞,我这才恍然大悟,他是我最亲近、最珍贵、最需要的人……我一直把他当做自己的朋友,一直以为我们会见面的,暂时虽尚未见面,终有握手言欢之日。现在噩耗传来,他溘然长逝了!一根支撑我的柱石坍塌了。我如雷轰顶,不知所措,但随即清楚地认识到他对我十分珍贵,不禁潸然泪下,现在也还在落泪。他去世前几天,我读了《被侮辱与被损害的》,深为感动。”
这是文学巨匠托尔斯泰写给密友斯特拉霍夫的一封信,时间是1881年的2月6日,而被他深深哀悼着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在1月28日溘然长逝。他的离世,不仅让托尔斯泰,也让整个俄罗斯大地陷入一片悲恸之中。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生命终结在了圣彼得堡,但是,他却像俄罗斯灿烂星空中那颗最璀璨的星斗,继续照耀着无数执著于文学梦想的人们。陀思妥耶夫斯基称自己是“做梦人”,作为一代文学巨匠,他践约了自己所能描绘的最璀璨的梦境。于是,我溯逆着他曲折惊险的人生轨迹,找到了莫斯科西南一隅的一个小小的院落,这里,是他年幼时的居所,是他梦开始的地方。
找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故居真不容易,莫斯科实在太大了,司机是一个犹太人,自称是一个老莫斯科,却还是让车子曲曲折折地转了一个多小时后才停在一个小小的暗黄色的院门前。1821年10月30日,陀思妥耶夫斯基就诞生在这里。这个小小的院落,曾在180年前陪伴了一个文坛泰斗的诞生和成长,这令门外的人不禁心内肃然。
从位置上看,这里应是玛利亚济贫医院的左耳房。和其他的名人故居比起来,这个小院显得异常内敛,矜持,不事张扬,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颓废。院子里的一个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杂物,因而使小院更显局促。我抬头看了一下天空,只觉得天幕低低地压下来,让人心情有些抑郁。我把这种感觉讲给朋友听,他说,这就对了,这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生活基调很契合呀。陀思妥耶夫斯基童年住在这里的时候,这里还是荒郊野岭呢,犯人公墓、精神病院和孤儿院便是这里仅有的地标式建筑,这一带被称作“穷人之家”,是古老莫斯科最凄苦最荒凉的地方之一。
可以想见,当年,这周围的景象给了年幼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心灵以多么深刻的碰触,对穷困者的怜悯深深揉搓着他的心灵。我在一份资料上看到这样记载:虽然父母不允许,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是喜欢去医院花园走走,看看那些晒太阳的穷困的病人,和他们聊天,听他们讲故事。这些经历对他的人生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在他的创品中,他对人类肉体与精神痛苦的震撼人心的描写是其他作家无法企及的。1846年,他写出了自己的第一部作品《穷人》,小说一出版即轰动文坛,受到读者的普遍赞扬。之后,他又写出了《双重人格》、《女房东》、《白夜》和《脆弱的心》等中篇小说,在年仅24岁时便扬名立世。这一切,可不可以说是与他一生如影随形的苦难所赐予的呢?
推开故居的房门,我的心情渐渐柔和起来。在临近傍晚时分,在大雪的天气里,有那么多痴情的人们怀揣着一份共同的渴望聚集在这个不大的房子里,人们的脸上写着同样的痴迷。明亮的灯光里,就连人们互相打量着的目光里都积蓄着那么多的友善。人们走路轻轻的,交谈都是耳语,好像害怕惊扰了多年前曾栖居在这里的那个伟大的灵魂,害怕惊扰了那仍然盘旋在这里的梦。
这栋房子里有一大一小两间相连的卧室和一个狭长的客厅。客厅里展示着有关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文物。我停留在那间小卧室前,陀思妥耶夫斯基小时候睡觉的地方就是这里。那间卧室没有窗户,墙壁很薄,似乎用拳头一捣就会出现一个窟窿。房间里摆放着三个长条,童年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就睡在一个靠墙的木箱上。由于时光久远,木箱本来的颜色已经模糊不清了,像是褐色中透着些许暗黄,如一张苦难的营养不良的脸。蜷缩在这个木箱上的,最终成为一代文学巨匠的孩子是7个孩子中的老二,虽然穷苦,却有一颗敏感而丰富的心灵。他患有癫痫病,9岁首次发病,之后一生未愈。好在他一直没有停止做梦。陀思妥耶夫斯基成为19世纪群星灿烂的俄国文坛上一颗耀眼的明星后,他在一部书中这样追忆这段时光:当我10岁那年,冬天,我常常喜欢闭上眼睛,想象着一片树叶,绿油油的,亮晶晶地,上面有叶脉,阳光在闪耀。我睁开眼睛,都不敢相信,因为这太好了,于是又闭上了眼睛……树叶是好的,一切都好……
与孩子们的蜗居相比,陀思妥耶夫斯基父母的卧室相对大而明亮一些。房间里有一张挂着帷幔的敦实的大床,一个小小的沙发椅,梳妆台上摆放着一面大大的镜子和一些梳妆用品,从墙上挂着的两张仅存下来的肖像看来,父亲算得上英俊,母亲也看似善良。引起我注意的是,柜子上还放着一个装满针线的盒子,想必这个有着7个孩子的母亲整日在为捉襟见肘的生计操劳着,她在陀思妥耶夫斯基16岁那年死于肺结核,匆匆走完了自己辛劳而短暂的一生。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记忆中,母亲玛利亚·费奥多罗夫娜·涅恰耶娃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陀思妥耶夫斯基清楚地记得:在母亲纤细而白皙的手背上,蓝色的血管历历可见。斯洛宁说:“这是一个不可磨灭的记忆,费奥多始终无法忘记母亲的患病。在他的意识中,爱情与怜悯、女性和凋零总是不可分割地交融在一起,成为动人心弦的一幕。”
据作家的弟弟安德烈回忆说:他们一家人的饮食起居皆有定时。早晨6点起床。7七点多钟,父亲去医院上班。家里的人收拾房间,孩子们做功课。12点钟吃午饭。饭后,父亲在客厅休息。“这时全家人都呆在厅堂里,安安静静,很少说话。偶尔说几句也是悄声细语,以免吵醒爸爸。” 下午4点钟父亲喝晚茶,然后出去诊视病人。“通常晚上8点钟吃晚饭。晚饭后我们兄弟几个就站在神像前做祷告,然后同父母道过晚安,回房睡觉。几乎天天如是,只有谢肉节期间除外。”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父亲米哈伊尔·安德列耶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一名退休军医。他曾经参加过波罗金诺战役,也许是目睹了太多的伤员和死尸,复员后性情变得愈发阴郁沉默,落落寡合。1821年3月被任命为莫斯科玛利亚济贫医院的医生。关于这位父亲,坊间有很多传说。据说他对待孩子很粗暴,他要求自己的孩子在他打盹时轮流替他驱赶蚊蝇,而且必须保持绝对安静,孩子们稍有闪失,他就暴跳如雷。他在妻子死后的第二年就离开了人世,死因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因为他酒醉后对农奴大发雷霆,震怒的农奴将他制服,往他的嘴里灌入大量的伏特加,直至将他溺死。也有人认为他是自然死亡,是附近的地主为了把土地轻易拿到手而编造了这个故事。总之,这个专制的父亲给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太多的阴影,以至于他把父亲的形象叠印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老卡拉马佐夫这个“邪恶而感情脆弱的小丑”父亲身上。
不过父亲也有好的一面。他很重视孩子们的教育。家里虽然很穷,却有一个很大的书橱,“这个书橱是他们那陈设简陋的住宅中最主要的装饰品,里面存放着各种各样的书籍”。他还订了一本当时很畅销的杂志《读者文库》,这份杂志经常刊登俄国作家茹科夫斯基、普希金、莱蒙托夫、果戈理、克雷洛夫、奥陀耶夫斯基、巴拉廷斯基、维亚泽姆斯基的作品,以及翻译过来的巴尔扎克、乔治·桑、雨果、席勒、霍夫曼等外国作家的作品。年幼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贪婪地阅读这些作家的作品,心中不断升腾着有朝一日名扬天下的作家梦。
父母还从从叶卡捷琳娜贵族女子中学给他们请来两位老师,一位是教堂执事,他善于娓娓动听地给孩子们讲述圣经里洪水的故事或约瑟的奇遇。另一位就是一所半寄宿中学的创办者法国人舒沙尔,他最早使他们接触到法国文学的精读课本。而他父亲亲自教他们拉丁文,可这位军医对孩子们要求十分严格,语法问题稍答错一点就大骂“笨蛋”、“白痴”,甚至拂袖而去,所以陀思妥耶夫斯基对拉丁文和古罗马文学从来不感兴趣。
不过,家里读书的气氛大多时都是好的。晚上,全家人常常坐在灯下听父亲朗读卡拉姆津《俄国史》,这本书父母都很喜欢,后来也成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案头书,他说早在10岁的时候,就几乎已经记住了俄国历史上的重大事件,这要功归于父亲坚持不懈的的朗读。父亲暴亡后,陀思妥耶夫斯基流了很多眼泪。他写道:“我很同情可怜的父亲,脾气多古怪啊!唉,他忍受了多少不幸的事。没有办法安慰他。” 这是他对父亲的一份锥心刻骨的爱。
父亲活着的时候,他的阴郁暴躁、专横跋扈与疑神疑鬼给家人也给自己制造了许多痛苦和精神上的伤害,这从母亲写给父亲的一封信可以看得出来。信中写道:“……尽管我心中充满爱,但我的爱情和感情却不能被人理解,反而受到卑鄙的猜忌。随着年华和岁月的流逝,我脸上出现了皱纹和黄疸的症状,天生活泼的性格如今变得郁郁不乐,愁容满面。这就是我的命运,这就是我那纯洁而炽热的爱情所得到的报偿;倘若不是由于我纯洁的良知仍在给我以力量,倘若不是由于我对天意仍抱有一线希望,我的命运将是极其悲惨的。请原谅我倾诉了自己的全部衷曲和情愫。我现在既无诅咒,也无怨恨,有的只是对你的爱和崇拜,我把我的心里的话全都说给你,向我唯一朋友倾吐出来……”这封信文笔优雅,感人肺腑,催人泪下。唉,这是怎样的一种爱恨交织啊!
父亲的生与死像迷一样,陀思妥耶夫斯基决意要解开它。《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老卡拉马佐夫,虽然不能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父亲和他画等号,但每次阅读这部鸿篇巨制,我的眼前都会浮现出陀思妥耶夫斯基父亲那阴郁多疑、暴躁不安的面孔。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母亲很喜欢文学,尤其是英国女作家的诗歌、小说。那时,她非常迷恋哥特小说家安娜·拉德克里芙的作品,如《奥多芙的神秘》等,这些小说情节紧张曲折,恐怖而诡异,充斥着荒唐的梦、预言、死亡的预感。漫长的冬夜里,年幼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常常屏着呼吸,凝神谛听母亲朗读这些惊心动魄的作品,然后昏昏然沉入梦乡,继续做他的文学梦。也许,他的父母并未意识到,他们已在这个男孩心中播下了文学的种子,并且这些种子正在潜滋暗长、蓄势待发。从作家后期的小说中我们不难看到,作家的叙事风格的确有许多童年时代读过的“哥特小说”的影子。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父母笃信宗教,全家人每天都要祈祷与阅读《圣经》。一本厚厚的《圣经故事汇编》成了孩子们的识字课本,这本书,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母亲不知给孩子们朗读了多少遍。其中给陀思妥耶夫斯基印象最深的圣经故事莫过于《约伯记》。1875年,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给妻子的一封信中告知,他正在重读《约伯记》:“我在读《约伯记》,它使我欣喜若狂。读完后,我在室内来回踱了整整一个小时,几乎失声痛哭起来……说也奇怪,这篇故事是我一生中最早使我感到震惊的作品之一,我第一次读它时还完全是一个小孩子呢!”看来,无辜受难的问题如同上帝是否存在的问题几乎折磨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辈子,难怪他的作品描写了那么多的苦难,并提出了那么多的质疑。
当时普希金还活着,一家人常常围绕普希金展开激烈的争论,父母、姨妈、舅舅和外祖父等老辈人推崇浪漫派诗人茹科夫斯基,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兄弟姐妹则崇拜普希金。普希金去世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母亲刚刚去世,他还没有从悲伤中摆脱出来,就又遭遇了新的打击,好似失去了一位慈爱的精神之父与伟大的导师。安德烈回忆说,在听到普希金的死讯及其全部细节之后,“兄弟们几乎都精神失常”。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止一次对哥哥说,倘若不是给母亲守灵,他会为普希金穿丧服的。
1833 年,陀思妥耶夫斯基和他的哥哥米哈伊尔进入舒沙尔开办的半寄宿中学念书。
1834 年秋,兄弟二人转到列奥波利德——切尔马克寄宿中学念书。这所学校当时在莫斯科类似于普希金当年就读的“皇村中学”,在这里任教的都是莫斯科的一些著名教育家和学者,而且这所学校偏重文学课程。兄弟二人在这里如鱼得水一般,阅读了大量古典文学作品和当代诗歌作品。他们隐约感觉到,文学缪斯已经频频向他们发出了微笑。
然而,就在他们酣然沉醉于未来文学梦想的时候,一连串的打击袭向了他们:母亲因病去世,普希金决斗而死。精神颓唐的父亲根本不理会他们的文学爱好,把他们送进了彼得堡军事工程学校,期望他们未来做军事工程师。此后,陀思妥耶夫斯基成长与成名后的足迹,他的爱情和许许多多的故事都留在了那里,他的墓也留在了那里。
我曾经有一次从彼得堡的陀思妥耶夫故居博物馆门前经过,记得当时只是匆匆一瞥,心头就不禁一颤。那是也是一栋淡黄色的小楼,和他儿时的居所相比,这里没有那么偏僻。在半地下室的入口处,一块小小的铜黄色牌子,昭示着那里曾经有过无数个值得我们追溯和缅怀的岁月。记得当时因事未能停下匆忙的脚步,总以为会找出专门的时间去拜访这个伟大的天才,可如今,仍是个遗憾。
陀思妥耶夫斯基去了彼得堡后,便很少回到莫斯科。流放结束后,他定居在了彼得堡,更是难得回到莫斯科。他最后一次回莫斯科,是1880年6月参加普希金纪念碑揭幕仪式。那时,正在连载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已为作家赢得了空前的声誉。6月8日上午,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俄国文学爱好者协会发表了《论普希金》的著名演讲,立时轰动了整个莫斯科。当天他在给妻子的信中描述道:“安尼娅,你永远也无法想象演说产生的效果!我在彼得堡的成就算得了什么!与这儿相比简直等于零。我一出场,礼堂里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我久久不能开始演说。我不断向大家点头致意,用手势请他们让我演说——什么也帮不了忙:一片狂热、激动的情绪(全是由《卡拉马佐夫兄弟》引起的!)。我终于开始演说,每一页,甚至每一句,都被雷鸣般的掌声所打断。我声音洪亮,充满了火一般的热情……当我最后宣告世界大同的时候,全场仿佛丧失了理智一般。当我结束演说的时候——我无法向你形容高声的喊叫和兴奋的号哭:素昧平生的听众在流泪,在痛哭,他们互相拥抱,并且彼此发誓做最好的人,今后不在互相仇视,而要相亲相爱。会场的秩序大乱,大家全都朝舞台上向我涌来:贵妇人、女大学生、国务秘书、男大学生——人人都来拥抱我、吻我。”
还有另外一份资料也记载了这一激动人心的场景:有两个陌生的老头喊他“圣人”、“先知”;屠格涅夫噙着眼泪扑过来拥抱他;安年科夫跑过来吻他的肩膀,两个人齐声喊:“您是天才!您比天才还天才!”阿克萨科夫说他的演说不是一般的演说,而是历史性事件;还有一个大学生,泪流满面,因歇斯底里发作而跌倒在作家面前的地板上,失去了知觉;一百多位女士拥上舞台将一个直径两俄尺的桂冠戴到作家的身上;市长代表莫斯科向作家表示感谢。他的声誉达到了有生以来的最高峰。作家本人幸福极了!他对另一位女士说:“一个人就是为了这样的时刻才活着,为了这样的时刻才降生到人间。”
我从未出席过如此令人着魔让人癫狂的盛会,但每次捧读陀思妥耶夫斯基写给妻子的信件,依然可以感受到大作家难以自抑的兴奋。我被深深地感染着,感动着。
这时,讲解员把我们领到一个陈列柜前,她指着柜子中一只已经磨秃了尖的笔对我说: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是用这支笔写《卡拉马佐夫兄弟》的。这时,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孩拉着他们的父母走过来。男孩把眼睛贴在陈列柜的玻璃上,久久审视着那只曾被陀思妥耶夫斯基握在手里的笔,良久,他抬起头,眼里噙着泪花,他喃喃地说:他就是用这支笔写 《卡拉马佐夫兄弟》的呵!一问得知,这个小男孩来自法国,酷爱写作,他们这次俄罗斯之行是专门来寻访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他把这次旅行叫做“寻梦之旅”。男孩叹息着说:陀思妥耶夫斯基原本是要用这支笔写第二部《卡拉马佐夫兄弟》的,可惜我们再也看不到了……
在我们准备离开这个给于我们灵魂震撼与洗礼的房子时,一个女孩捧着一束鲜花走进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卧室,女孩将鲜花轻轻放在靠墙的那个木箱旁,深深地鞠躬再鞠躬。然后一言不发缓缓离去。我刚刚注意到过这个女孩,她有着一副亚洲人的面孔,刚才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睡觉的木箱旁以手抚胸,良久站立,泪流满面。
走出故居,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漫天大雪自顾自地舞蹈着,全然不顾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流的打扰。天空低垂着,一副随时要将夜幕抛落的样子。我站在飘舞的雪花中迟迟不知该去向哪里。突然,我一回头,发现刚才那个鲜花女孩也站在大雪中痴痴回望着大师的梦园。我看着女孩美丽的剪影,突然有了一种知音的感觉。我更深地理解了托尔斯泰在听到陀思妥耶夫斯基辞世的噩耗后那种彻骨的孤独。
不远处,在玛利亚医院的正门前广场上,矗立着高大的陀思妥耶夫斯基雕像。据说,他的雕像原是立在繁华的市中心,后来迁移到这里的。我快步走到雕像跟前。陀思妥耶夫斯基双手合在胸前,头微微低垂着,神情凝重地俯视着俄罗斯大地,以及来来往往的行人……